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荆溪行记 宋 · 孙觌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四七九、《鸿庆居士文集》卷二一
余闻静乐山寺地可葬,于郭慎求枢密二十年矣。
余守杭时,卜葬亡兄,属惠彦达抵寺僧求之,书来报可。
方议予直,会余南迁,不果。
后五年,当绍兴乙卯之冬,始往观焉,实铜官山之麓,而静乐院之右臂也。
义兴多山,而铜官特高大,杰出诸峰之上。
自山之脊,分为两股,隐隐隆隆,绵延数百丈。
寺据其左,可葬如所闻者,而寺僧不如书,有难色,方求售于当世贵人,余亦弗能也。
明年三月,更卜地于山中。
十六日癸未,系舟陈桥,招天宁祖灯师会于符塘胡氏冢舍。
肩小舆,入檿城,酬族子信寿提举新冢;
循支径数十步,瞻拜安次公给事之茔;
回诣符塘就食。
安行老来逆余,相遇于中道。
属日旰未食,立谈俄顷散去。
食已,观何人家地。
地平平而水,于音姓不可用,遂由茶山路以归。
少留张氏报本庵,晚次陈桥,登舟入荆溪,泊塘口,观张子崇侍郎废冢,夜宿沙子渰。
甲申,次县,舟人告爨薪不属,入市求之,舣周孝侯下以待。
祠屋宏丽,庙貌矜严,想见斩蛟刺虎之烈。
周视两庑,黄冠出迎,具茗饮,而舟人负薪至,遂解去。
夜泊台
乙酉黎明入山,径柴氏墓道,从守冢僧访杨氏地
按图不合,入胡洑,谒惠彦达。
夜抵其居,问白灵岩地所在,彦达云:「神龙所舍,在葬书不可用,然姑往视之」。
丙戌,彦达具饭于龙山
侵晓,偕祖灯先赴约,饭已造观。
所谓白灵岩者,在沈和中资政墓之后。
下车顶谒,因不复乘,杖策度岭,而磴道艰难,十步一谒,至岩下,龙穴正踞其右,崭绝可畏。
旁行里所,投田舍乞浆,班荆坐大石上,命车亦至从官道还。
未至龙山三里,彦达指一穴,名卧牛,前直谷堆山,为案丁山丙穴,三峰对拱,左右环合,二水交会,可葬无害。
余亦记晋周访葬母,陶士行牛眠地葬之,吉,意颇向之。
问地主,则彦达也。
彦达亦欣然赴予之急,议遂定。
日将入,过彦达所营寿藏,木可材矣。
彦达置酒留宿山中。
丁亥,朝饭竟,还湖洑。
有顷,张彦深之子子为亦至。
彦深宝月师道渊卜葬夫人于阜蓉寺之侧,闻余携祖灯入山,移舟相近,邀致祖灯覆视宝月所卜。
余旧闻阜蓉佳山水,欲一至其处,于是从彦深观之。
戊子晨往,薄暮具还,途又尝卜乌龟泽地于湖洑之北,葬亡妻吴氏淑人
已撰日矣,为浮言所訹,久不克葬,既而悔之。
今议并举章氏淑人以附。
己丑,戒两夫除道,偕祖灯视之。
亭午,暄甚,憩王氏茔屋,解衣少休。
有洞言洞灵观,旁三山鼎峙,秀出如画,有王氏地可葬。
乃徒行从间道践背出大松径,抵三山,所在如僧言,而祖灯言无穴,遂返。
是行也,经涉诸冢丘墓,与士大夫所尝言其地可葬,或雠贾不相中,或惮远不能至。
按图问路,水乘舟,陆簥,以至徒行,靡不至焉。
庚寅舟还,戏书小诗诮祖灯云:「来问松间路,沙头系小舟。
间携木上坐,看尽土馒头」。
诗成一笑,分路而别。
三月日,晋陵孙某记。
梓州路转运衙 北宋 · 陈延赏
 出处:全宋文卷一八三、《舆地纪胜》卷一五七
初,朝廷分梓、夔四路,而梓漕宅东川
祥符六年,寇瑊出使,屯师东川,供馈维艰,奏请置衙于兹。
后复故,今为盘石县衙。
廷对策 南宋 · 蔡戡
 出处:全宋文卷六二五六、《定斋集》卷一一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五一
臣对:臣闻有为之君,汲汲而求治;
敢言之臣,拳拳而纳忠。
古之人君有求治之心,必有求治之实;
古之人臣有纳忠之志,必有纳忠之诚。
慕其名,无其实,虽政令百变,何益于治?
有其言,无其诚,虽奏牍万纸,何有于忠?
君而有求治之实,臣而有纳忠之诚,言听计从,志同道合,此尧舜所以为圣帝,稷契所以为忠臣也。
恭惟陛下以有为之资,居得致之位。
临御之初,励精求治。
召用耆旧,斥去宦官,出宫人,节浮费,凡此数事,耸动观听。
海隅苍生相与议而言曰:圣天子出矣!
中兴太平,日月可冀。
数年于今,治效未著,无以大慰天下愿治之望,亦有由矣。
臣一介书生,幸遇陛下龙飞,亲策多士。
盖欲求谠言直论,上裨日月之光,岂惟应故事而已?
臣窃谓饰固陋之说,献佞谀之辞,形容圣德,铺张太平,非特臣有所不能,恐亦非陛下之所乐闻也。
臣狂愚不识忌讳,独有区区之诚以献陛下,惟陛下留神。
臣伏读圣策,上慕唐虞之盛治,下及周汉之中兴,条举当今八者之弊,俯询草茅,臣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也。
夫有求治之心者必有求治之实,有求治之实者必有致治之效。
陛下求治之心如此其切,致治之效寂然无闻,故臣得以妄议陛下求治之实有所未至也。
盖天下之事,有本有末,其本既正,其末不足治矣。
陛下欲知所以求治之实,先求所以为治之本,其本无他,正心而已。
臣请推其本而言之,然后答圣策所问。
陛下能正其本,则唐虞不难致,周汉不足为,八者之弊可以类举矣。
夫天下之本在国,国之本在家,家之本在身,心者又一身之本也。
大学》曰:「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先治其国;
欲治其国,先齐其家;
欲齐其家,先修其身;
欲修其身,先正其心」。
汉董仲舒以此告武帝曰:「正心以正朝廷,正朝廷以正百官,正百官以正万民,正万民以正四方」。
唐刘蕡亦以此告文宗曰:「人君所发必正言,所履必正道,所居必正位,所近必正人」。
盖人君惟有一心,而攻之者众,或以勇力,或以巧佞,或以货利,或以声色,各求自售,以取宠禄。
人君心不正,则乘间而入,故心志眊乱,耳目壅蔽,是非溷殽,黑白纷错,靡所不有。
小足以害其身,大足以坏天下。
惟人君者当宅心于正道之中,非正勿视,非正勿听,非正勿言,非正勿动。
吾不好驰逐,则孟贲、乌获无所施其勇;
吾不乐谄谀,虽弘恭、石显无所用其巧。
不殖货利也,桑羊、孔仅不能乱其志;
不迩声色也,郑声、越女不能动其心。
夫如是,所视无非正,以视则明
所听无非正,以听则聪;
所言无非正,言而为天下法;
所动无非正,动而为天下则。
以之齐家则宗族化之,以之治国则国人化之,以之平天下则天下化之,无所施而不可。
侧闻太宗皇帝尝有言曰:「人君当淡然无欲,不使嗜欲形见于外,则奸佞无所自入。
朕年长无他欲,但喜读书,用监古今成败尔」。
大哉圣人之言,诚万世子孙之谟训也。
又闻仁宗皇帝尝有言曰:「朕于声伎之间未尝留意,常于禁中阅奏之暇,恬然默坐,不以外物动心也」。
大哉圣人之德,诚万世子孙之标准也。
陛下不居其圣,动法祖宗正心之道,所素行者固不待臣喋喋之言,然爱君之诚不能自已也。
臣不敢远引前代,姑以祖宗近事为对。
伏读圣策曰:「朕以不敏,嗣承大宝,循尧之道,于兹五载。
寤寐俊秀,始得亲策于廷。
子大夫袖然待问,必有崇谋远虑,副朕详延」。
此有以见陛下求言之切也。
臣草茅之士,智虑短浅,不知朝廷之大体,陛下策之于廷者,岂以其言为真足听欤?
且庙堂之上,至于百执事之臣,有大臣以陈善闭邪,有侍臣以献可替否,有台官所以绳愆纠缪,有谏官所以补阙拾遗,在内又有轮对之制,在外间有召对之命。
凡可以言者非一人也,天下之事岂无可言者耶?
岂内外之臣默默而无所言耶?
抑亦言之而陛下不能行之耶?
何八者之弊如圣策所问者,尚劳宵旰之忧乎?
盖人君其大如天,其尊如神,其威如雷霆。
君巍然而在上,臣渺然而在下,温颜以接之,软言以慰之,犹且畏而不言,又况临之以势,厉之以威,自非忠义之士奋不顾身者,孰肯抗天触神忤雷霆哉!
不言固然也,纵有所言,非搜摘微颣,则指陈细务。
天下有大弊,人君有过举,撄逆鳞者谁欤?
在廷之臣畏而未必言,言而未必听,听而未必行,孰谓草茅之言为真足听欤?
太宗尝谓大臣曰:「在昔帝王多以尊极自高,颜色严毅,左右无敢言者。
朕与卿等周旋欸曲,商榷时事,盖欲通上下之情,无有壅蔽」。
臣愿陛下以太宗为法,先正其心,容受直言,然后审其是非邪正,择其善者而从之。
如是,则天下之人乐告以善,崇论远虑日陈于前矣。
圣策曰:「盖闻唐虞之世,法度彰,礼乐著,不赏而民劝,画象而刑措,都俞赓歌不下堂而天下治,朕甚慕之」。
此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,而远慕唐虞也。
臣闻尧之所以传舜,舜之所以受尧者,不过曰正心而已。
当时都俞之言曰:「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」。
惟其正心于一堂之上,故天下化之,法度彰,礼乐著,赏刑不用,一正心而天下定也。
汉武帝上嘉唐虞,汲黯面数之曰:「陛下内多欲而外行仁义,奈何欲效尧舜之举」?
尧舜之道自正心始,不能正其心,而欲效尧舜,是犹立曲木而求其影之正也。
臣愿陛下仰稽尧舜之道,先正其心,以治天下国家,则前圣后圣,异世同符;
不然,徒慕其名,无益也。
圣策曰:「今朕夙兴昃食,兢兢业业,惧无以协帝华而绳祖武,若涉渊冰,未知攸济」。
此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,念祖宗、太上皇帝畀付之重也。
臣谓祖宗所以贻厥孙谋,太上皇帝所以传之陛下者,亦不过曰正心而已。
仁宗御书三十五事以为儆戒,其大要则曰戒喜怒,防满盈,惧贵骄,求中正,斥谄佞,守信义
此祖宗正心之要也。
太上皇帝正心之道得于祖宗之传,虽非愚臣所得而知,然而三纪之间,上无失德,下无废事,天下庶几于治,非正心之功,畴克臻此?
臣愿陛下仰稽祖宗之道,次守太上皇帝之训,先正其心,以治天下国家,则可以增华、光祖武;
不然,求之于他,无益也。
圣策曰:「设荐举之科,下聘召之命,而实材犹未出」。
此陛下委任群臣,而群臣挟私之过也。
臣闻堂上远于百里,君门远于千里。
人君以一身处于九重之内,聪明智虑有所不周,贤否并进,忠佞杂遝,岂一人所能尽知?
况外而州县,远而山林,非群臣荐举,人君何自而知之乎?
陛下以公道而付群臣,群臣徇私情而负陛下。
所荐之人皆有所挟,或以权势而荐,或以贿赂而荐,或以亲旧而荐。
甚者身为大臣,移书命而求荐其亲属,侍从台谏、监司郡守更相荐其亲属,有不知其人者,有不识其面者,其能与否固不暇问也。
陛下因其所荐而用之,又无可否于其间,荐举之事,收为私恩,聘召之命,及于不才,寒畯之士何因而前?
如此,欲实才之得,难矣。
天圣间,有漕臣任皋县令向昱者,仁宗谓辅臣曰:「昱之荐者才一人,未可遽进」。
又有帅臣陈升之卫尉司丘浚者,仁宗曰:「浚雅无能称,惟以口舌动人。
升之荐其才,无乃长薄否」?
臣愿陛下以仁宗为法,先正其心,以察其荐者与其所荐之人。
其人贤耶,则所荐之人可知矣,果贤焉,用之又从而赏之。
其人非贤耶,则所荐之人亦可知矣,果不省焉,去之又从而责之。
其间挟私以为党者,罪之而不赦。
无信于一人之言,无惑于左右之誉,实才庶几可得也。
圣策曰:「塞侥倖之门,申奔竞之禁,而公道犹未行」。
此陛下宠嬖近臣,而近臣招权之过也。
臣闻天无私覆,地无私载,日月无私照。
王者奉三无私以劳天下,其爵赏刑罚、废置予夺一归至公,与天下共之,未闻有亲疏远近之间也。
陛下即位以来,藩邸旧臣宠任太过,初无奇才异识、殊勋茂烈,躐次而骤用之。
庸人腐夫何所知识,怙势矜宠,招权纳贿,有所不免。
鲜廉寡耻之徒倖求躁进,宰相执政出其门,侍从台谏出其门,监司郡守出其门。
四方之士奔走辐凑,举袂成云,挥汗成雨,其势炎炎,炙手可热
陛下塞侥倖之门,而侥倖之徒日多;
申奔竞之禁,而奔竞之风日长。
如此,而欲公道之行,难矣。
真宗时,藩邸之人颇怨留滞,真宗曰:「此等茍求侥倖,本以因缘际会,傥加升擢,何以塞舆议」?
盖国家爵位不可轻也
仁宗时,以王举正参知政事,谓之曰:「卿恬于进取,故不次用卿」。
又以彭乘修起居注,指之曰:「此老儒也,雅有恬退名,无以易之」。
臣愿陛下以二祖为法,先正其心,以察群臣。
劲正而廉退者则用之,邪佞而浮躁者则屏之,其间招权以乱政者又斥之而不疑。
威福生杀之柄揽之一己,进贤退不肖之任责之宰相,无以爵赏任私意,无以名器假小人。
如此,则公道庶几可行也。
圣策曰:「广言路,恢治具,而纪纲犹未立」。
臣闻台谏者,朝廷纪纲之地。
广言路所以立纪纲,言路既广,而纪纲不立者,未之闻也。
方今台谏虽号数人,位卑而在下者又有言事之禁,言事之官一二人而止耳,或有累月而虚席,或以庸才而备位。
间得慷慨敢言之士,往往朝奏暮斥,非特不能用其言,并其人而去之。
是故委靡阘冗之流,碌碌以茍延岁月。
日复一日,浸以成风,忠言至计,陛下何自而闻之?
陛下恢治具以立纪纲,而言路如此,无怪乎纪纲之未立也。
仁宗时增置谏官四员,以欧阳修等为之,所以遇之甚宠,尝曰:「自欧阳修等为谏官,皆言事直亮,无所顾忌,其第赐章服以宠之」。
此祖宗赏谏者也。
英宗时侍御史龚鼎臣居职少所建白,英宗曰:「近岁谏官多不职,如鼎臣未尝言事」。
因命出之。
此祖宗罪不谏者也。
臣愿陛下取法二祖,正心以正台谏,导之使言,言之必听,则言路渐广,而纪纲立矣。
圣策曰:「择守令,务宽恤,而民俗犹未裕」。
臣闻择守令欲以裕民俗,守令既贤,而民俗未裕者,未之闻也。
方今郡守不啻百数,县令又数倍之,陛下岂能人人而亲择?
又岂能尽得贤者而用之乎?
在陛下驭之如何耳。
凡今之人,聚敛以献羡馀者谓之善生财,拷掠以督租赋者谓之能办事
吹毛之察,人以为明;
刺骨之暴,人以为健。
或饰厨传,待过客,以要名誉;
或置苞苴,赂权贵,以求荐达。
如此等人,朝廷方且增秩改命,以为之宠。
不可干以私者谓之僻,律己以廉者谓之矫,抚字心劳、催科政拙者又以为无能,相率成风,恬不为怪。
守令既无爱民之心,斯民也有赋敛之不均,有狱讼之不平。
间有水旱盗贼之变,流离困踬之苦,将何所赴诉乎?
陛下务宽恤以裕民俗,守令如此,无惑乎民俗之未裕也。
太宗亲书历子以赐守令,曰:「惠爱临民,可书为劳绩」。
太宗惠民为先也。
仁宗尝诏监司曰:「凡有牧宰贪残自恣,不务恤民者,悉以名闻」。
仁宗以爱民为本也。
臣愿陛下取法二祖,正心以正守令,推爱民之心,行恤民之政,则守令皆化而民俗裕矣。
圣策曰:「赃墨之刑非不严,未能使人皆君子之行」。
臣以为刑以齐小人,德以化君子。
秦人尚刑名,而风俗愈薄;
陛下严刑罚,而欲人皆君子,不可得也。
士之仕也,所以为贫,使其稍廪少优,可以事父母、育妻子,自非性贪而好利者,谁肯自陷于刑辟?
今也,夺其圭田,削其资给,为吏者何以养廉?
吏责甚至,俸入甚微,有田可耕,孰愿从仕?
贫悴之人不得已而仕者,禄既不足以糊口,则不惮于受赂,不幸者败,幸而可以逃戾。
又况化远自近始,朝廷达官享禄千钟,或且受金,有司不敢问,刑责不能加,而欲严刑以禁州县之小吏,难矣。
仁宗时,有议减百官俸赐者,仁宗曰:「朕所欲去,舆服御、宫掖奢侈奇巧之费。
国家择人以任职,至于俸赐,自有定例,何用纷纷裁减,以骇中外乎」?
又有议废职田者,仁宗曰:「执事之吏,禄薄不足以自养,不肖者卒以贿败,朕甚悯焉。
其命三司裒公田之数而均给之」。
祖宗所以厚官吏如此。
臣愿陛下正心以驭吏,归其圭租,复其资给,使之有馀,则人皆修饰矣。
如此而尚有赃墨之吏,严刑以治之,不为过也。
圣策曰:「钱谷之问非不勤,而国无积年之储」。
臣以为生财无术,节财为先。
汉武好聚敛,而海内虚耗;
陛下问钱谷,而欲国有储蓄,不可得也。
人君之于天下,仰人以援己则难为功,俯己以就人则易为力。
广取以给用,不如节用以廉取;
以天下而奉一人,不如以一人而化天下。
今朝廷之间,宫掖之内,无名之费,不急之务,可省者未尽省,可罢者未尽罢。
陛下不此之务,而与司会之臣朝讲夕论,求所以生财之计,难矣。
仁宗谓辅臣曰:「朕惟先王不宝远物,身先以俭,故天下化之。
今府藏珠玉犀象皆长物,藏之何益?
其悉付之有司,贸易以佐财用」。
又尝出内帑金帛计直数百万缗,以佐三司支费,且曰:「朕以为藏之内府,不若付之有司,以宽财赋也」。
祖宗之制财用如此。
臣愿陛下正心以节用,无名之费、不急之务,日求而去之,则国用足矣。
如此而尚有匮乏之忧,臣不信也。
圣策曰:「屯田以实塞下,或谓兵不如农」。
臣以为屯田古之良法也,不可遽行于今。
今未可遽行,不若行力田之制,庶几无遗利之患矣。
仁宗尝曰:「唐、邓、汝等州旷野甚多,其募民耕之,且宽为赋税之期,庶使民乐于趋业」。
此祖宗重农之意也。
为当今之计,两淮荆湖之间,沃壤千里,募民以耕之,立爵以诱之,假其种粮,略其租赋,及其隙也,教以武事。
行之岁月,可以获利。
圣策曰:「改币以赡邦用,或谓铁不如楮」。
臣以为楮币今之权宜,不可行之于久;
久而可行,不若交子之制,庶几无伪造之弊矣。
仁宗时益州寇瑊欲禁民为交子,仁宗曰:「蜀民贸易有无,用交子久矣,一旦罢之,可乎」?
使者议,以为官置务,可以利民,而止其争欺。
此祖宗用币之意也。
为当今之计,用蜀之制,必治其欺伪之罪,使猾吏不能欺,而奸人不敢伪。
又以今之钱币兼而用之,申冶人销毁之禁,严边鄙遗弃之制。
行之于久,可以无弊。
圣策曰:「岂为之未得其要欤?
文胜而弊难革欤?
何视古之弗及也」?
夫天下未尝无弊,亦未尝有不可革之弊,得其要则弊日革,无其要则弊日滋。
今日之弊,文胜也,陛下知其文胜,何不求其实?
陛下知求治之实,天下之事不劳而治,何弊之有?
圣策曰:「内修政事,宣王所以兴周;
综覈名实,中宗所以隆汉。
考之方册,其施行之迹何如」?
陛下始策臣以唐虞之治,终问臣以周汉之兴,此有以见陛下求治之切,无所不用其至也。
臣闻尧舜之德冠绝百王,唐虞之治超越万代,岂二宣可同年而语哉?
陛下既有志于尧舜,二宣不足道也。
宣王之所以兴周者,其要曰谨微接下、侧身修行而已,故诗人称之。
宣帝之所以隆汉者,承昭帝因循之后,用严以救弊而已,其他无取焉。
史臣美其信赏必罚,综覈名实,枢机周密,以臣观之,宣帝无是也。
王成之赏,赵、盖、杨、韩之诛,赏罚为如何?
有伪增户口者,有妄指鹖雀者,名实为如何?
甚者恭、显小人,职典枢机,枢机果周密乎?
后世谓元帝优游不断,汉家之业衰焉。
臣谓汉业之衰兆于宣帝元帝之用恭、显以乱天下,宣帝有以启之也。
又况宣帝专以刑名绳下,虽能起一时委靡之俗,无仁恩以结之,人心亦自此去矣。
臣故曰,汉业之衰,兆于宣帝
圣策曰:「子大夫通达古今,明于当世之务,凡可以移风易俗、富国强兵者,悉陈毋隐」。
此有以见陛下求言之切,虑臣隐而不言,诱之使言也。
陛下诱之使言,而臣不言,臣则有罪矣,是以毕其猖狂之说,惟陛下赦之。
臣谓移风易俗,在陛下正心修身,先天下为风俗。
天下之人视陛下为风俗,陛下之所好恶,下必有甚焉者矣。
至于富国强兵之术,此战国之君切切以咨其臣,战国之臣哓哓而告其君者也,臣未之学焉。
陛下能先正其心,以治天下国家,虽不求以富国,而天下有馀,不求以强兵,而天下无敌矣。
臣又闻之:居安虑危者,人君保治之道;
私忧过计者,人臣爱君之心。
古之君臣,思患而预防之,未尝一日自安也。
方今故疆之侵未归,敌人之患未释,盗贼窃发,饥馑荐臻,生民茍安,而非诚安,百度粗举,而未尽举,是皆今日大计。
陛下于蠖濩之中、燕閒之际,以为可忧乎?
可无忧乎?
陛下当枕戈尝胆,乌能忘忧?
微臣当沥血披肝,乌能忘言哉?
臣谓今日罢兵讲和,少苏彫瘵之民,不可恃以为安也。
且反覆变诈之虏,其情未易测,陛下谓已安已治,敌人不足畏,故疆不必复,虽可为旬月计,为患将来,可胜道哉?
仁宗时,元昊请和,范仲淹、韩琦言曰:「元昊屡胜,而求通顺,实图休息。
国家以生灵为念,不可不纳」。
陛下当隆礼敦信,以盟好为权宜;
选将练兵,以攻守为实务。
彼不背盟,我则抚赐无倦;
彼有负德,我则攻守有宜。
此策之得也。
若夫今日之举,复雠之师也,与仁宗之时大异矣。
仁宗犹不忘于备敌,况于陛下,其可一日自安乎?
万一边场有警,陛下所与运筹策者谁欤?
给馈饷者谁欤?
战胜攻取者谁欤?
凡所以备敌者,臣皆未之闻焉。
如此,而陛下自以为安,臣所以寒心也。
臣闻之道路曰:陛下自近岁以来,倦于万机,日以驰逐为乐。
臣始未之信,及久客辇下,一日见武夫数辈跃骑而驰,将命者传呼,络绎于道。
臣问之行路之人,皆曰,此侍陛下击毬者也。
臣虽未之尽信,亦不能无疑。
夫千金之子,坐不垂堂,百金之子,立不倚衡。
何则?
彼知所以自爱也。
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其所爱者当有重于此。
张建封好击毬,其门下士昌黎韩愈上书极言毬之为害,以为五脏之系络甚微,垂于胸臆之间,而颠沛驰骋,似非所以养寿命。
其言恳切极至。
夫士之忧其主也如此,况臣之爱君乎?
虽然,道路之言未可尽信也,陛下生知之性,洞达祸福之机,固不应有此。
万一有之,改过不吝,从谏如流,亦帝王之盛德也,深有望于陛下焉。
臣既辱大问,不敢有隐,终始以正心为陛下献,于其末也,又及于此。
臣非不知狂妄之言,上渎天威,下犯众怒,罪在不赦,然区区之诚,深虑在廷之士,志于取甲科、得美仕而已,不复为陛下尽言者。
臣既言之,退膏鈇钺,其甘如
陛下矜其愚而赦之,幸甚。
臣昧死。
臣谨对。
益州交子务 宋 · 唐士耻
 出处:全宋文卷七○二六、《灵岩集》卷四
有宋君临万宇,天地其量,不作不创,因民所欲,左翊右赞,使讫平允,以无困踬。
益州之壤,镇抚全蜀,直国坤维,虽车书混一初无彼此之间,然去都国几万里,了不与中原谋。
壤地西接蛮戎,虑其溢泄,赋币以铁,人疾懋迁,而质剂兴焉。
主以十六户,时改事变,贫富不齐,有券莫偿之患起矣。
讼牒纷纭,官疲决责,或者厌之,将一弃不顾,然而迟重难迁之患,民又病之。
议论复绎,事愈明白,官建专务,以主其事。
一时因随创建,岂无善意维持可传于后者?
辄补其阙而为之记曰:民生林林,不能自养,饥求之食,寒须之衣,而农出焉。
神农建耕织之教,少昊九扈之官,为圣神者亦岂能坐视其自成哉!
则必立之官师,著之训饬,以佐其所不逮,而使之至于遂事而后已。
然比之饮血衣皮之时,固已若多事,圣人不敢惮也。
耕桑衣食之馀,日用万货,非一方可具,理须服贾而商出焉。
稷佐懋迁之道,周建九府之法,亦无非左右齐民,为之表则,使无后患,然比之蚕桑稼穑之务亦稍末矣,圣人不敢厌也。
凡其由农而有商,自醇而趋便,从质以归文,皆其势之必然,理之必至,继此且有变焉,圣人乌所避哉。
我朝家法,不自神圣,凡百制度,多因前代,非喜因循,乐苟简,虑其强民而弗从者。
艺祖肇造,太宗统一,真宗守成,如出一辙,官师取其实掌,不顾名号,财用谨仍旧贯,何必改作。
罔求富强,弗务鼎新,一以便吾民而已。
至于民有所欲,起而应之,曾不旋踵,用能宏覆六幕,仁熙义恬。
钱重而券作,主户贫而券病。
薛田握六条之节,极再三之思,以为吾将禁之不为,则者不能使之轻,岂公朝爱民之仁,吾将任之自为,则贫者不能使之富,又岂公朝理财之义?
折以大中,则不若官为设职,制其盈虚,有钱斯付之券,有券必予之钱,出入无毫发之私,授受无斯须之间,母子之相权,名实之相召,经纬之相济,力役省而纷争息矣。
请之而去,寇瑊继之而又去。
天开际幸,后复起前议,清朝俞音,再畀外台漕臣张若谷既是之于其先,东川宪臣又称之于其后
天圣元年十一月戊午,诏音俞焉,通货泉之穷,极商贾之变,施之全蜀,至于今赖之。
想其负贩之夫,射利之辈,妇清之丹,卓郑所治,重锦橦布,异物崛诡,四溢外区。
邛杖传节于大夏,蒟酱流味于番禺,捆载以往,垂橐而归,执券取偿,如探诸怀。
揆厥攸元,薛田之力居多。
天圣明道之间,盖章献明肃皇后实司听断,其能决然用薛田之议,亦仁也夫?
亦智也夫?
托六尺之孤而不负章圣皇帝者,岂偶然哉!
或曰铁钱行于边,西北盖同矣,俱患其矣,则交子殆亦可行也。
今公朝独行于全蜀,而他边不与焉,何也?
汉均输亦良法也,亦便民也,然而君子患焉,以其意不善也。
夫交子蜀民创之,蜀民行之,蜀民有病之,吾特为之醇制而使之不踬焉,非敢创其端也,从民之欲也。
今而复行于他边,则是强民也,非以便民也,是以均输之意而推之交子也,其可乎?
是为记。